第 8 章 内外（1/1）

花冷云见梅郁城终于回来了，面色一喜，又在看到白风展跟着她的时候笑容僵了僵，梅郁城有心解释二人是去了北大营，突然又想到自己为何要跟他解释！一晃神间花冷云脸上敌意却已经消散，换上了和暖笑意——可这样的笑意，却让梅郁城在烘得暖暖的屋子里，没来由打了个冷颤。

此时的花冷云一改入府那日桀骜豪爽之态，温言浅笑，目光里那种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的侵略感也没有了，仿佛换了一个人。

梅郁城有点儿害怕，而白风展在惊叹的同时，也觉得有点……好玩儿。

“郡主回来了。”花冷云闪身指了指堂屋圆桌：“快上坐，小民叨扰多日也未曾为郡主做点儿什么，今日在客院厨下做了几个小菜，就当是借花献佛吧。”

他言辞得体，语调温和，配上一身素色行衣大氅，真有些温雅良家子的味道了，可梅郁城心中的警惕又提升了几尺：“花少侠客气了，是梅某招待不周。”她慢慢落座，正待再说些什么，却不想一阵清香扑鼻，脘腹间居然微微震动——一种久违又熟悉的感觉袭来，梅郁城惊讶地发现，自己饿了。

这本是对于常人来说再普通不过的感觉，可梅郁城自从被算计中毒，已有大半个月没感受过了，此时的惊讶让她一时忘了接下来想说的话，而花冷云似乎也怕她说什么，麻利的伸手掀开饭桌前白砂锅的盖子，只见里面奶白色的汤水上浮着翠绿香葱，鹅黄淡绿的似乎是大片白菜嫩心儿，而散发着诱人香味的，是白菜间浮沉着的浅灰白色丸子——梅郁城许久没吃肉食了，甚至一闻就恶心，但这些丸子却引得她食指大动。

犹疑间，花冷云已经盛好了一碗放在她面前，甚至还顺便给白风展也盛了一碗，白风展惊诧于花冷云居然这样做戏做全套，到底也是北五省绿林总扛把子大周武林副盟主的独生儿子，居然伺候人伺候的这么熟练。

梅郁城什么阵仗没见过，既然花冷云无论有什么企图，至少没有恶意，她也乐得实受这一顿，毕竟作为侯府的主人，她还消受得起。

于是堂屋内就变成花冷云一脸开心看着梅郁城喝汤，梅郁城沉浸在美味里神游天外，白风展看不到好戏只能望菜兴叹——这样诡异的状况。

梅郁城喝了半碗汤，又试着吃了一颗那清香的丸子，只觉得入口极其清爽，却也明显带着肉香，两颗下肚无比满足，仿佛回到了当年没有被算计，跟麾下弟兄烤了红羊枝杖直接拿匕首分食的那些日子，舌头活过来，胃里飨足又温暖的梅郁城心情自然也好了三分，但她并未因此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这样的饭食是她没有吃过的，侯府的厨子，京师里的任何一家馆子都没有这道菜，她甚至尝不出刚刚下肚的丸子是什么肉制成，于是梅郁城放下碗筷，抬头看着花冷云：

“这些菜是你带来的那个孩子做的？”梅郁城第一反应自然是他身边那个叫小猫的机灵少年，却不想花冷云笑着摇摇头：“他懂什么，还没有个灶台高，这些都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可还顺口？”

他这一言出口，不但梅郁城，连白风展都愣了，无法相信自己刚刚喝下的那极其美味的汤出出自一个武艺高强的男人之手！说实在的，白风展觉得花冷云会什么都不奇怪，就是想不到他居然这么擅长烹调！

“都瞪着我干什么……”花冷云感受到了二人目光中的惊诧，紧张中又有一点被质疑的委屈感觉：“你们打听打听，京师，哦加上江陵，就连清河县城也一样，哪个有名的馆子大厨子没有男的！”

梅郁城和白风展想了想也对，双双点了点头——莫名地，花冷云更生气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白风展赶快开口打破了沉默：“说起来，这丸子是用的什么肉，我居然没吃出来，花公子果然……”白风展想说心灵手巧，秀外慧中，又怎么都觉得不对，憋了半天说了一句：“多才多艺。”

花冷云倒是没生气，抬手给自己也盛了一碗：“鸡脯剁茸，和上北豆腐，摔打三遍之后清水汆七分熟下到滚鸡汤里，加盐麻油白菜叶撒葱花出锅。”

梅郁城和白风展一时无语——这俩人平时都是不下厨房的，只觉得三言两语间这菜得的容易，却不懂水火文武间皆是学问，花冷云又掀开其他四个盘子，里面分别是鸡丝拌豆苗，香醋鱼片和一道豆黄米锦，不过一只鸡一条鱼，些许米面素菜，却调理了这么一桌子教人食指大动的好饭食，除了没想到梅郁城会邀白风展一起用餐这件事，饭菜准备的少了些之外，几乎毫无缺点，不过白风展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真不饿，吃的比梅郁城多不了几口。

花冷云这一餐一改前日聒噪，除了给梅郁城布菜，告诉她这些菜是怎么做的，几乎没什么废话，本打算趁这一餐跟他说明白的梅郁城，竟因不忍心拂了他的好意，而吃得十分安静。

白风展偷眼看看梅郁城，心里有点拿不准自己给花冷云“支招”到底对是不对。

梅郁城吃好，胃里熨帖了，心中就有一丝过意不去，总觉得哪怕是拒绝，也该好言好语跟花冷云讲清楚了，正想着稍后怎么暗示白风展先回客院，却不料花冷云看白袍细柳来收拾桌子了，居然直接起身抱了抱拳：“郡主跟白将军也奔波多时了，还是不耽误你歇息。”说着又看看白风展：“将军可还有军务要谈？同回客院？”

白风展于电光火石间权衡了一下，便笑着起身：“今日的确有些劳累，郡主早休息才是，标下就和花公子一起回去了。”

他俩这么说，梅郁城也没法拦，更是纳闷怎么平时这么喜欢缠着自己的花冷云此番居然主动提出要离开，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花冷云有话跟白风展说——于是顺水推舟，亲自将他二人送出堂屋。

不过梅郁城倒是猜错了，花冷云这一路不过跟白风展寒暄了几句，到了客院便拱手作别带着花小猫关门睡觉去了，弄的一向算无遗策的白风展倒落了一肚子狐疑。

午膳那股子诱人的香气还缭绕在堂屋里，梅郁城一上午辛劳加上这一餐吃多了，午后就有些犯困，白袍和细柳看着小丫头们撤下那些空的盘盘碗碗，互相对了个眼神，白袍就进了梅郁城的闺房。

“怎了？”梅郁城斜倚在贵妃榻上闲看一卷兵书，听见动静抬头看看白袍。

“郡主……堂屋里现在还香喷喷的。”白袍装作擦拭她的什锦槅子，这么试探着说了一句，梅郁城微笑道：“是啊，很久没吃到这么顺口的东西了，难得吃下去还挺舒服。”

“是啊，郡主很久没这么好胃口了……”白袍攥着掸子转过身：“没想到，花公子还有这么一手，之前奴婢等人倒是错怪他了。”

梅郁城如何不知她话里有话，抬头看着她，直看到白袍赧然一笑才开口：“今日怎么期期艾艾的，要说一顿饭能把细柳拉拢了我信，你可不是这么说风就是雨的性子。”

白袍其实就等着梅郁城来问，听她这么说马上撂下手里的掸子，走过去蹲跪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笑：“郡主说的是，奴婢等不至于那样，可花公子这可不是一顿饭，是两顿，他早上给郡主送来的晨点更精致，后来奴婢等人告诉花公子，郡主今日去北大营，午后都不一定回来，本想着他会不满离去，却不料他只是笑了笑，让奴婢等替郡主用了那点心，更让我们想不到的是，中午他居然又带了那么多菜过来，刚刚您跟军师在屋里用膳的时候，奴婢问了问那叫小猫的少年，这些饭食花公子足足弄了一个多时辰，除了小猫，谁都不许帮手，其实一顿饭简单，只是奴婢觉得……这也是他的一番心意，或许花公子并不像咱们想象的那样……”她左思右想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最后只得接了一句：“还挺可靠的。”

听了白袍的话，梅郁城心中也打了个点，可面上的笑意却渐渐隐去了，出了一会儿神才道：“我知道了，你们下去歇着吧。”

白袍看她这样心中闪过一丝惊疑，却也不敢问，福了福身出了里间，正看到细柳在门口对着自己眉飞色舞，便瞪了她一眼拽走了。

其实不仅是白袍细柳不解，就是梅郁城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听到花冷云做这些，心中居然有些堵得慌，她不是那等任由情绪左右心志的性子，这一夜便不得好睡了，还是在清晨半梦半醒间，方才明白自己这种心绪的缘故。

不过对于梅郁城来说，这些小小的心绪波动太不值一提了，第二天清晨，她早早收拾停当带着白风展出了侯府二门，打算往城南宣同铁骑大营训练新军，却不想刚过垂花门，便见一道淡青色身影等在二门那里——看背影，竟有些飘然欲仙的感觉，若非梅郁城见过当初他那嚣张恣意的模样，或许真要生出些恻隐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