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看戏（1/1）

一阵乐声传来，高力士知道肯定是娘子正在欣赏歌舞呢。圣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送来这些年轻的小郎君来的。而且这些人不仅长相英俊，还性子温和，很会讨娘子喜欢的。连着无咎都被挤到一边靠边站了。“唉，圣人真是不容易啊！”高力士想着李隆基的苦心，忍不住为自己的主人叹息一声了。

娘子刚知道圣人送这些人来的意思，还很生气呢。谁知她只别扭了一会就欢喜的接受了。高力士越发觉得只要活得久，见识也越广啊。本以为娘子得到圣人宠爱，肯定会心满意足，对圣人一心一意的。谁知在小鲜肉面前，娘子连地坑一下都不肯呢。要知道当年武皇，也是在高宗皇帝驾崩之后，深宫寂寞，才收下太平公主推荐的男宠。

娘子果然不是凡人——换成别的嫔妃，高力士想起那些在深宫里面无宠，无子，每天无聊的消磨时光的女人。若是她门对同样的事情，只怕这些女人根本不敢越雷池一步。娘子却是大方的收下了。可见女人并不是天生羞耻感比男人强。实在是看实力啊。

不过圣人的目的是叫无咎失宠——高力士松口气，至少圣人这个目的达到了。“高将军，娘子请高将军过去说话。”一张俊秀非常的脸出现在面前，打断了高力士的思绪。“原来是念忠啊，娘子唤我什么事情啊？”这个是圣人这次送来的小郎君中的一个，口齿伶俐，记忆力很好。他传话一字不落，因此杨玉叫他跑腿传话。

“娘子说天气凉爽了，请阿翁出来走动下。她得了一份好曲谱，想请阿翁一起欣赏。”念忠复述着杨玉的话，一字不差，连着杨玉的语气都学出来了。高力士心里哼一声，我才不要去做电灯泡呢。娘子那里是叫我去欣赏曲子啊，根本是在对着圣人示威呢？好吧，是感谢圣人的好意。表示她和小鲜肉们玩的很高兴。可是高力士有些心疼李隆基了，他决定摆出自己的态度：“你告诉娘子，我上了年纪，实在没那个雅兴了。而且我不通音律，去听了也是暴殄天物。我累了，只想歇一歇。”说着高力士接着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了。

念忠脸上表情僵住了，看样子娘子交代的任务完不成了。他忙着俯身屈膝，在高力士身边小心翼翼的哄着：“阿翁可怜可怜我们吧，若是完不成娘子交代的事情，念忠可要遭殃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请阿翁开恩。想来是阿翁累了不想走动，我来背着阿翁过去好了。娘子好像有事情要和阿翁商量呢。”

念忠稍微透露点内幕消息，高力士漫不经心的问：“什么事情？”这个小子，也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的。想着随便露出点什么消息来，我就买账了。老夫什么没见过，当年——当年还没你呢！念忠见着高力士无动于衷，也不敢卖关子了，压低声音说：“娘子想回长安去了。我听见娘子在和柳先生商量的。”

高力士噌的一下站起来，太好了，娘子要回长安了！还是圣人了解娘子，送来这些，娘子肯定是坐不住了。她急着回长安要和圣人当面说清楚。其实这个事情都是阴差阳错，现在误会解开了，一切回到从前。那就天下太平了！高力士心里盘算着要如何请杨玉尽快回去，一边换了衣裳过去了。

还真是温柔乡啊，杨玉舒服的斜倚在罗汉床上，身边两个小帅哥正在给她扇扇子，虽然是已经到秋天了，可是今年的秋老虎挺厉害。无咎正坐在杨玉对面吹笛子呢，他身边站着个长身玉立的歌者，正在唱李太白的诗篇。杨玉见着高力士来了，笑着欠身起来说：“阿翁这些天辛苦了，这里不是长安，没什么好玩的地方。那些戏班子真是荒腔走板的，太无聊了。还是圣人想的周到，送来这些人。这个白鹤唱歌极好的，他还是李龟年的学生呢。我给他改个名字，叫做白鹤，诗经有云，鹤鸣于九皋，声闻九天。我觉得李太白的蜀道难非要白鹤这样的来唱才相称呢。”高力士没心情和杨玉研究这些。

这个时候刚才扇扇子的一个少年已经给高力士安排了座位，还贴心的奉上了高力士喜欢的茶点。杨玉带着几分满意：“敬忠最细心了，这些人里面就数他性子沉稳的，很会照顾人。”高力士谢了座：“还是娘子教导的好。能跟在娘子身边事他们的福气。”

“阿翁说笑了，我不过是因材施教，其实也不是什么正经八百的教导他们什么。不过是闲着无事，指点几句罢了。一切都看他们自己的悟性了。好在他们都机灵得很，不用我怎么费口舌都心领神会了。敬忠做的水果羹特别美味，阿翁可要尝尝的。”杨玉和高力士东拉西扯，说的都是什么吃吃喝喝的话题。

高力士心里暗想不是娘子要回长安吗？可是听着她的语气不像是是动身的样子，难道是念忠那个小子在诓我呢？正在高力士走神的时候，就听着杨玉的声音：“这一出来也有些日子了，我打算着回长安去了。我想着请阿翁和我一起回长安去。你到底是上了年纪，禁不住这里的寒冬了。就算是圣人要怪罪下来，我来领受。你服侍圣人这些年，忠心耿耿是谁也比不上的！”杨玉做个手势，敬忠立刻放下扇子出去了，杨玉接着说：“只是有一件事要和阿翁商量。”

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高力士长舒口气，笑着说：“娘子若是肯回长安去，也是我们的造化了。娘子有什么事情，只管说出来，老奴亲自去办。”

这个时候敬忠端着个盘子来了，上面整整齐齐的放着金锭子：“没别的意思，我知道无咎的身契在梨园中呢。这个是给他赎身的，我想给无咎脱了乐籍，叫他回家去。这个孩子挺可怜，谁叫他运气不好呢，遇见谁不好，偏生遇见我。无咎的性子太老实了，天真不知人世险恶。在长安混下去没有好结果。这个事情我不放心给别人办，还是麻烦阿翁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高力士心里乐开花了，圣人真是神机妙算啊。娘子果然是厌弃了无咎，喜新厌旧人之常情，有了这些标致英俊的小帅哥，无咎就不够看了。高力士也慢慢的发现了无咎的性子实在不适合服侍人。他的出身虽然很卑微，却有一段天生的傲气。无咎也吃了不少苦头了，娘子也算是有情有义。

高力士忙着满口答应下来，他拒绝收下那些金子，杨玉却很坚持：“我不能破坏了规矩。剩下的都是给阿翁做个盘缠好了！你也不用谦让，咱们的交情还推来让去，就假了。”高力士见杨玉如此说，也就没再推辞，大方的收下了。

但是无咎被解决了，剩下的呢，高力士看着那几个俊俏小郎君，开始动心思了。争取娘子一个人回到长安去。

谁知接下来杨玉的话，却叫高力士目瞪口呆了。“你们都下去吧，我还有事。无咎跟着我出去。”高力士站起来要告辞，谁知杨玉接下来的话，高力士的脸都绿了，“我今天晚上有事不回来了！”杨玉拉着无咎翩然离开，只给高力士留下个背影。

高力士看着杨玉的背影，心里拿不定主意，是跟着娘子呢，还是放任自流啊！不过最要紧的是把娘子要回长安的消息送出去，省的圣人日夜悬着心。至于今天晚上娘子做了什么，那其实无关紧要。反正无咎要离开了，圣人去了一个心头大患。

长安的李隆基接到了高力士的密信，一脸的兴奋。娘子要回来了。看样子还是自己的计策很管用。但是想起高力士在信中说杨玉和那些小郎君们经常说笑嬉戏，李隆基的心开始泛酸了。很快他整个人被酸溜溜的气氛包围起来了。呜呜呜，娘子到底是嫌弃我老了。想起当年，娘子眼里只有我，可现在呢？

正在李隆基自怨自艾的时候，听着内侍进来通报：“太子求见！”桃子来了，李隆基眼睛一亮忙着说：“快叫他进来。”现在李隆基每天最期待的就是见到儿子了。没有娘子在身边，李隆基发现自己很孤独，什么政务，什么游猎，什么歌舞都不能引起自己的兴趣。后宫那些女子，在李隆基看来根本是庸脂俗粉。也就是桃子的到来能给自己乏味的生活增添一些的色彩。

桃子脚下生风，意气风发的进来了：“阿爷，阿娘说要回来了！”桃子满眼都是星星，阿娘回来了，昨天阿娘的密信到了，信上说阿娘就要回来了。李隆基也是一脸期待：“是，你阿娘要回来了。我早就说了娘子不是那种没有责任感的人。她识大体明大义。你阿娘给你捎信来了，你们母子总有很多话要说。”

还真是什么也瞒不住阿爷的眼睛啊，桃子心里一动，昨天阿娘的信刚来，阿爷就知道了。幸亏阿娘离开这些日子，自己一直很认真的在找人，要不然阿爷肯定认为桃子和杨玉串通一气蒙骗他呢。桃子嘻嘻一笑：“也没什么。阿娘好像对我越来越冷淡了。我可是她唯一的亲生儿子啊。阿娘很是挂念阿爷的身体，问了阿爷是否身体康泰，精神可还好。”

“哼，她还知道想着朕！我还以为早就把我抛诸脑后了。”李隆基带着几分撒娇的埋怨起来。桃子努力憋住笑：“阿娘还说她在益州找到了不少好东西，预备给阿爷带来。其实东西什么的还算平常，难得是阿娘的这片心意。阿娘却没记得给我带个礼物回来。以前在扬州的时候，阿娘出门总是给我带些礼物回来。”桃子忍不住和李隆基争宠了。

“你那个时候是个小孩子，你阿娘自觉不能日日陪伴在你身边，心里总觉得亏欠你。你现在都长大了，你看看你现在——你阿娘还能给你什么呢？她把自己半生心血都给你了！”李隆基敲一下桃子的脑袋，语气里全是疼爱。

桃子干脆抱住李隆基的大腿，哼哼着：“我可不敢和阿爷争什么礼物。”阿娘回来可有好戏看了。阿娘的礼物只怕阿爷无福消受啊。

杨玉人还没到长安，李隆基的欣喜之情就没了，事情并没想象的那么简单。娘子莫非是对无咎那个小子有什么不一样的心思了？高力士奏报圣人，娘子要给无咎脱籍，而且娘子给了无咎不少钱财，亲自送他离开益州的。但是无咎的去向很可疑。无咎是冀州人，但是家里早就没人了，就算是有亲人在，也是乐籍的，无咎已经是良民百姓了，再回去也合适了。据说娘子把无咎送到了扬州去了。而且无咎很不舍离开娘子，娘子劝了无咎一晚上，无咎才愿意离开的。他离开的时候据说娘子也是神情黯然，似乎有不舍之情，无咎更别说了，一步三回头，哭着上船的。

还哭——你以为对娘子，眼泪就管用吗？李隆基扔下高力士的密信，嗤之以鼻。娘子肯定不会喜欢这么没担当和鼻涕虫一样的男人。但是无咎那副做派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只是一时半会的想不起来。那都不重要，就算是无咎对娘子如何情深刻骨，但是有什么用处？他们分开了。

李隆基很清楚男人和女人之间再深的感情也禁不住时间空间的隔离，扬州啊，娘子在长安，真是相隔千里，两个地方一封信要一两个月才能到。而且两地风土人情，气候完全不一样。他们只能越来越远，最后相忘于江湖了。李隆基深吸一口气，他的脑子在飞速运转着。

娘子回来了，恒泰的事情完美解决，接下来就要培养桃子接班了。皇权的交接很重要，虽然太子储君之位稳固，可是权利交替仍旧不能掉以轻心。李隆基早就想好了，他要在有生之年把权利顺利的交给桃子。而不是等着自己哪一天——谁也不能保证一旦自己闭上眼，会不会横生枝节。自己那群儿子，还有宗室们，就连着自己最信任的功臣们，李隆基都要防备了。

谁叫桃子是小的皇子呢，立嫡立长，都和桃子不沾边，没准有人到时候会跳出来拿着杨玉的经历做文章。李隆基甚至大唐盛世来之不易，不仅是自己付出辛劳，更是祖先们毕生心血，就连着娘子也做出了巨大牺牲。

不能因为交接棒，把这么多人的心血毁了！

“圣人，今天是太子新生女儿的百日，是不是要按着规矩赏赐？”宫中管事进来询问李隆基，是不是按着原定计划派人去送贺礼，顺便给桃子的二闺女赐个名字。

李隆基嘴角抽搐了下，桃子哪儿哪儿都好，就是不会生儿子！当年我可是——李隆基叹口气，想了想：“还是等着娘子回来，请她给小孙女取名字好了，就按着例赏赐就是了！”又一个孙女，李隆基实在是提不起兴致。

家里的确有皇位要继承，身为太子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生儿子，保证血脉延续啊！

贵妃回到了长安，李隆基自然是心情愉快。杨玉骑在马上，大队人马刚从峪口出来，眼前就是长安了。想想当时离开长安的仓皇样子，看看身后人马，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离开的时候心里满是愤怒，但是为了什么愤怒？仔细回想下，竟然是模糊一片了。她在为被人监控没有任何隐私愤怒，还是因为无辜的人受到牵连愤怒，还是因为李隆基草菅人命愤怒呢？好像都是，却好像都不是。

或者她内心深处隐隐察觉出来，在没了陆氏之后，恒泰商号的一家独大已经惹来李隆基的猜忌了。她不是恼怒，而是下意识自保罢了。留在长安被慢刀子割肉，最后连着感情都消磨殆尽。商人是永远斗不过权利的。至少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是如此。她离开长安，给彼此一个回旋的空间。

“娘子前边好像有人马过来了！”高力士手搭凉棚，看着远处。杨玉心里嗤笑一声，反正不是土匪，她是偷着溜出来的，难道还期盼着全套贵妃仪仗把她接回去吗？

马蹄声，号角声传来，似乎还有乐声，等等，这个乐声怎么有点耳熟呢，没等着杨玉反应过来，就见着一队人马飞驰而来。圣人带着全副仪仗在山中“打猎”，偶遇贵妃，圣人特别请贵妃一起回长安！

李隆基看着杨玉，满心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两个人四目相对，半天李隆基才挤出来一句话：“娘子辛苦了。回来就好！”

杨玉紧张的东张西望，惹得李隆基忍不住敲了她一下，压低声音问：“娘子在找什么呢？桃子本来也要来的，但是我没叫他来。”省的他们母子见面，把我撂在一边。

杨玉缩缩脖子，不确定的问：“三郎真的没有安排什么刀斧手，等着我自投罗网，然后——”杨玉做个砍头的手势。李隆基哭笑不得，他抓着杨玉的手狠狠地咬上去：“你还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了？娘子既然知道害怕，怎么还回来呢。何不趁机在蜀中逍遥度日，做个安乐公？”

“哎呦，疼！快点放开我。我这个人最胆小，惜命。不管在什么地方，我都想长长久久的活着。我担心哪天三郎厌烦了我，我干脆还是自己走吧，省的惹别人不舒服，叫你费事想办法把我撵走！”杨玉无限委屈，一副你要是敢在瞪我一眼，我就立刻回去的架势。

“你个计较的小东西。我若是嫌弃你，何必用天子的仪仗来迎接娘子回去呢！”李隆基咬住杨玉的手指，看着她连声求饶，心情顿时大好。